另一种媒体 - 网络、经济与法律 - 海德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156 次) 时间:2000-05-20 23:57:56 来源:海德 (heide) 原创-IT

另一种媒体

海德
今年6月,在北京大学举办的第三届社会文化人类学研讨班期间,我听到了英国Loughborough大学G.Murdoch教授关于媒介、交流、现代性以及Internet的演讲。Murdoch教授视Internet为在计算工业、远程通讯和文化产业的连接地带产生的一种新的,但却是革命性的交流方式。和电视、新闻、出版等旧有的纵向交流方式不同,在Internet上盛行的是一种横向的交流方式,前者在信息生产和信息消费方面有严格的划分,信息通过push(推)技术在一个等级体系里自下而上地收集,自上而下地传播,而在Internet上,信息的消费者也可以成为信息生产者,信息收集和信息传播在一个平面上进行,人们普遍使用pull(拉)技术获得自己所需的信息。Murdoch教授认为,在摆脱了前者的金字塔式的支配模式后,Internet上有可能形成一个独立于民族国家,也独立于市场经济的全球性“市民社会”,那里人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礼品交换的关系”(gift relation);但目前对这个目标形成最大威胁的是网络的商业化。

Murdoch教授对Internet媒介在消解中心、颠覆支配、形成新的生存和体验空间方面的分析,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结合自己的上网实践,我也深深体会到这些这些分析所言非虚。然而,就像历史上不同的技术和发明,在不同的文明过程中起了不同的作用一样,西方视野或全球视野中的Internet,和中国目前Internet媒体的发展,在出发点和态势上都可能有很大的不同。

一、 网络连环信的媒体功能

和很多人一样,我上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收、发E-mail。E-mail相对于邮政信函的经济和便捷也成为从此以后我说服朋友们上网的最具诱惑力的理由。

但是,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每一个流行的邮件工具(微软的Outlook Express,Netscape的Messenger,老牌的Eudora和后起之秀The_Bat,还有中国人开发的FoxMail和方正飞扬等等)里都少不了“回复作者”和“转发”、“抄送”功能,前者已经被我用来作为一种和远方的朋友们讨论问题的工具(电话线的带宽和我的腰包都不允许我使用那奢侈的netmeeting),而后者,则可以使任何一台能收发E-mail计算机成为信息的的复制和中转媒介,从而使一对一的“窄播”变成一对多的“广播”,使信息流动路径从两点一线演变为网状,从私域到达公众——而这正是“媒体”的特征。

前不久声援印尼受害华人的“网络黄丝带”活动便以这种“网络连环信”的方式,将一名印尼华人少女Vivian的悲惨遭遇传遍网络。更有热心的网友把原信由英文翻为中文,在各个中文BBS站张贴,从而使更多的人了解到印尼发生的种族灭绝暴行。愤怒的中国黑客为抗议而攻击印尼站点的事件我也是首先从网友转发的贴子上知道的(详细的报道,参见《电脑报》1998年8月24日“‘中国黑客’事件的背后新闻”,网址:http://www.cpcw.com)。

至少有一家网上电子刊物意识到这种“网络连环信”的潜在媒介功能;其发刊词是这样写的:

“很久以来,时不时有人推动一种写信的游戏──每一个收到信的人被要求把同样的信抄写或复制二十封(也可能是其他数目),寄给另外二十人。尽管那种信一般都是以某某法师、某某高人的名义所写,并且在信里列举了一系列例证,说明照办会得福气,不照办则有灾难,但是那种游戏从来没能持续下去。

且不说别的方面,只要考虑一个最简单的算术问题,就知道那种游戏不可能进行下去。那实际是一个20的乘方过程。第一批20人每人发20封信,将有400人收到信,每人再发20封,8000人收信,每人再发20封,16万人,如此下去,320万、6400万,第六轮就达到12亿8千万──平均每个中国人一封,第七轮就远远超过了全世界的人口。如果说每轮寄信的时间为5天,那么在一个月之内,全球的邮政系统就将阻塞瘫痪。

说这个话题,不是想嘲笑那游戏的愚蠢,而是想让大家从中得到一点启示:我们是不是也能玩一 玩这个游戏呢?我们不期望玩到六轮七轮,只要把这个20的乘方玩上三轮,岂不就有8000位朋友能够看到这份小小的电子杂志吗?这就是我们创办这份《××》杂志的期望。”

二、大众媒体和个人媒体

显然,上述用“连环信”的方式进行信息传播是一种典型的“推”的方式;滥用转发和抄送功能向不熟悉的人发送连环信,很可能成为一种惹人讨厌的制造垃圾邮件的行为。

当然大部分电子刊物是不必使用连环信的方式来发行的;读者可以到其网址订阅、退订,也可以发E-mail订阅、退订,改“推”为“拉”。和纸介报刊订阅的差别只在于,这些电子刊物差不多全是免费的,其生存靠广告或股票价格支撑。

比如广州网易的电子刊物《电脑资讯》,旨在报导有关Internet的发展动态、技术新闻及应用软件,内容均取材自Internet上许多具有新闻性的全球网站及电子杂志,隔天发行一次,目前“拥有来自多个国家近4万名的订户”。(http://www.nease.net/mail)

这样的电子刊物除了用电子媒介取代纸质媒介、发行更为迅速便捷外,内容上不会有太大的不同之处。但它在中国的意义却使人们看到,除了去申请一个“刊号”(《参考消息》的刊号是CN 11-0048,《读书》的刊号是CN 11 1073/G2)外,实现出版自由还有这样一种方式。

个人办的电子刊物似乎还受到严格的管制。我曾在“水木清华”BBS站(http://bbs.net.tsinghua.edu.cn)看到,一份取名《微光》的电子刊物创刊不久便被迫停刊,而这份刊物的诉求,不过是:“……我们的文字也尽量的在亮与暗之间找到最完美的结合点,得以让我们都逐渐感觉到自我思考的乐趣,慢慢的明白这世间什么是明亮的,什么是黑暗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北大图书馆的FTP服务器上(http://ftp.lib.pku.edu.cn)发现了一份叫做《鸡腿》刊物,这是一份类似于多年前我和我的同学们也办过的那种“手抄报”式的“室刊”——创办者是同居一间宿舍的四个清华学生,只不过是电子本,没有手抄。在看到“发刊词”中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被感动了:

“其实,他们的大一生活,在萌发创办《鸡腿》的想法之前,跟其他清华学子相比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除了专业和所学功课之外:一样是军训,摸爬滚打腰酸背疼怨声载道却又不能不坚持的军训;一样是功课,上课听得有些稀里糊涂下课却有永恒问题的功课;一样是歌咏比赛,累死累活练了好久却只拿了个三等奖的歌咏比赛。这或许意味着他们出不成室刊,至少没有多少可以吸引人的故事可写;可是──几乎所有的重要情节都出现在‘可是’之后──

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东西。他们憧憬,憧憬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还有他们自己的诗、文、酒、歌,和爱情,以他们自己的方式。”

是的,感动我的正是这些:“自我思考的乐趣”和“自己的方式”;在这些个人媒体(其实这种个人媒体一直存在,比如从古代的自印诗集到当代许多油印、打印的地下诗歌刊物)中,更多的是信息发布者的所思、所感、所为——他们并不急于告诉读者什么,更多的是个体的或小群体的自我表达和倾诉的渴望。

我相信这正表现了“个人媒体”和“大众媒体”的一种巨大差异。我相信,现代大众媒体的起源之一便是历史上的个人媒体,但在其发展过程中,它已不再与表达、倾诉和沟通为中心,而成为一种记录、宣传和思想统一的制度与工具。

比如,“大众媒体”为了表明其客观性,往往以一种无人称的“万能叙事者”的语气说话,叙事者似乎洞察一切,事实和对事实的叙述合而为一;在报纸的新闻中,“本报记者”不是说“我”看见了什么,而是明确的告诉公众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评论员也喜欢以公众代言人的身份发表他及其公司的看法;在电视中,我们看到是现场报道者和新闻场景的叠加——他们的在场使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获得一种虚拟的现场感——但我们从来不可能看到制造出这种现场感的摄像机的角度,以及镜头之外的东西。

Internet使长久以来重视个体表达和多重视角的个人媒介传统和“大众媒体”同时获得面对大众的机会。事实上,大众媒体耐以生存的发行量和收视率,已被“点击”(hits)数和页面浏览量等统计指标取代——而鼠标掌握在读者手中,大众媒体已不可能运用自己在发行网、电磁波覆盖和广告等方面的投资绝对胜出,施者决定已变为受者决定。我们知道,“老榕”的一篇“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曾经创造了短短几天被转贴2万余次的纪录,读者已经不是传播量中一个被动的因素,而变成一种主动的力量。

个人主页是一种最能体现个人媒体属性的方式。现在越来越多的服务器提供免费存放个人主页的空间,从这些主页中,我们获得了许多大众媒体从来没有提供给我们的高质量的细腻的交流与服务,也将认识更多的趣味相投或志同道合的朋友。但是不久前发生的全国最大的个人主页站点“网易”(http://www.nease.net/n-space)的个人主页遭到突然关闭的事件,以及全球最大的几个个人主页存放点地球村(Geocities: http://www.geocities.com/)、TRIPOD(http://www.tripod.com/)、XOOM(http://www.xoom.com/)等IP被封(可以通过代理服务器访问)的事实,还在提醒我们争取个体表达自由和个人媒体自由的事业任重而道远。

三、邮件列表、电子公告牌和新闻组:互动媒体

电子邮件软件中的“抄送”功能可以让你把同一份邮件发送给给多个邮件地址。邮件列表(maillist)的原理与此类似。

我目前订阅的一份每天必看的邮件列表是上海索易的“热门话题”(订阅地址:http://www.soim.com/dyyj.htm)。这是一个对各种社会热点问题进行讨论的邮件列表,截至1998年8月24日,话题数目已经增加到117个,8月24日当天的发送量是23,550份,讨论的话题有“对‘中国电信’的担心”、“关于开设电脑游戏厅”、“从日本对南京大屠杀的态度谈起”、“关于中国的技术与工业”、“从印尼的反华暴行谈起”、“对中国半个世纪来最大一次洪水的关注”、“关于我国的公路货运信息系统”、“国家大剧院该建吗?”、“关于公民个人隐私权的问题”等,涉及政治、经济、法律、文化、技术、时事各个方面,共36篇文章。

“索易”最著名的一个话题当是“对‘中国电信’的担心”,截至8月24日,文章数目已达到876篇,总字数估计超过80万字。参加者有“网虫”,也有中国电信的职工,涉及到电信收费、服务态度、服务水平、行业垄断等许多中国电信存在的弊端,批评者和反批评者针锋相对,不少文章分析透彻,论证周密。这场讨论的深度和广度和潜在的影响,不仅为近几十年来所仅见,而且在中国的言论历史上可能也是破纪录的。

类似于邮件列表的新兴“大众媒介”的还有电子公告牌(BBS,比如httpz://bbs.tsinghua.edu.cn)和新闻组(newsgroup,比如news.clinux.ml.org)等。它们的一个共同特点便是参加者互动性的增强。

在《三联生活周刊》、《读书》、《天涯》和从前的《东方》等报刊中,都有一个栏目登载读者对过刊发表文章或报道事件的评论,这一般是纸介媒体读者、作者和编者之间的唯一互动渠道。1993年以后各地电台热线电话的开通,也曾经使听众与主持人之间的互动明显增强。
但这种互动,受到发行周期带来的时滞、热线电话的带宽、以及读者、作者、编者或听众、主持人身份差异等许多因素的限制。时滞问题在www方式的BBS中基本上已不存在,你可以用“回信”功能及时加入对某个“贴子”的讨论与评论,新闻组的时滞取决于E-mail的速度,像“索易”那样的邮件列表则还要加上编辑处理的时间,但一般都比纸质媒介的出版周期迅捷和灵活。

电台的热线电话不仅只允许一对一的交谈,而且交谈的时间也受到限制。但在BBS、邮件列表和新闻组中,服务器的负载能力和网络带宽却足以保证许多人同时加入对一个问题的讨论。

BBS的版主、站长,邮件列表的编辑,其职能是技术维护和服务,他们在参加讨论时和其他网友的身份平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网上论坛并没有主持人和参加者的分别,当然也不应存在主持人对参加者言论的限制。

目前网络上新闻检查和言论钳制的压力主要来自外部。所谓敏感话题一直受到警惕的对待,BBS版主和站长为避免关站的命运不得不删去一些可能带来麻烦的贴子;在某个站点上甚至使用了“过滤器”技术,含有特定字符串(比如“陈希同”、“印尼”)的“贴子”被拒之门外。而这种做法(虽然是迫不得已的),却使人联想到历史上的文字狱——因为那也是根据只言片语,而不是内容确定文章是否犯禁的。

所有这些,都引起了广大网民的反感和愤怒。我相信,这是对网络人权的极大侵犯。关于网络人权,我们显然还需要更多的讨论和关注。

总之,中国网络媒体的发展和世界其他地方有一些基本的不同。中国新闻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等宪法权利需要首先在网络上得到充分实现,而不是自然而然地从传统媒介扩展到网络。中国的远程通讯的垄断局面以及文化产业的既有格局,使得网民只能利用计算机技术与之抗衡。

他们手中只有计算机。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表达和交流的渴望。但是,技术和思想的发展史已经告诉我们,这些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