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风雨如晦》4-6章 - 焚雪斋珍藏 - 李安科

(这条文章已经被阅读了 80 次) 时间:2000-12-10 16:04:06 来源:李安科 (南宫昭仪)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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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何炯可谓是“仕途坦荡”。一年下来,他已经是四达饭店的保安部主任,月薪一千五百元。这得归功于何炯天生的敏捷的反应、灵活的身手。从高中时期开始,何炯就意识到要生存下去,一定要有健全的体魄。他开始每天早上起床后跑步、做操、压腿,晚上临睡前做俯卧撑、下蹲起立。多年来何炯从未放弃过这一习惯,即便是临退学当天的早上、在兴业大厦工地上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何炯很轻松就可以连做两百个俯卧撑、原地跳绳上千次,体操运动员转体前空翻360度等动作。顾长林欲提拔他做保安部主任之前,特意送他去学柔道,他没有费吹灰之力,就拿了个三段回来。何炯原本不知道他所视为机械锻炼的运动里面有这么多门道,读完保安部里四下里乱扔着的《擒拿与格斗》、《截拳道》、《中国古典跤术》等书籍,他深深叹服了。他无意识中秉承的锻炼法则,与李小龙在《截拳道》中叙述的拳理不谋而合:格斗讲求的是速度、力量与反应,还有抗击打能力。所以,那三个手持凶器的歹徒,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何炯是宿命的一个杰作。

华静的父母逐渐就接纳了何炯。年纪轻轻就当了主任,一个月的工资跟科学院的院士差不多,可真是不多见。何况,还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何炯每个月都要抽时间与华静一起去看望她的父母,少不了要给华静嗜酒如命的父亲带上两瓶好酒。何炯不能喝酒的,曾经尝试过一两次,但每一次没喝多少就非常难受。但他坚信,华静的父亲喝酒,有他自己的理由。萨特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华静念的是哲学系,总忘不了给何炯带在他看来稀奇古怪的书。《梦的解析》,《凡高自传》,《存在与虚无》,《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等等等等。何炯觉得那些书太深奥了。华静想让他通过这些书明白生命的深层次意义,何炯却说,这样活着挺好。

华静与何炯的爱情是真真实实的。一对真诚相爱的青年,在他们的恋情受到世俗的压力的时候,做为古往今来此类爱情唯一的反应,他们只有相爱地更深、更热烈。而一旦这些压力消失之后,他们往往无所适从。就象一个习惯了地球引力的人突然置身于太空当中,悬浮着,漂泊着,多么的索然无味。
因为真爱的本质就是流星,强烈、绚丽,然而短暂。激情过后,需要面对的会是枯燥的日常,各自的无法改变的个性也会尖锐地突现,横亘在彼此之前,无以绕行。
更何况,与华静独处的时刻,感受她光彩灿然的一举一动,何炯每每会不期然地想起那个溽湿的夏夜,以及那头仓惶失措的小鹿。何炯心里会涌起一阵强烈的负罪感。他觉得他配不上华静。所以,在月上西楼,晚风宜人的微妙时刻,面对华静的激情自然流露,何炯往往会一阵轻微痉挛。他们没做过什么。

华静开始刻意装扮何炯。西装,皮鞋,牛仔裤,各种颜色的衬衣,各式各样的领带,各式各样的皮带。学校举办的各种文体活动,也都乐意与何炯一起,双双出现。一对璧人,他们都这样称赞道。
只是因为有了这些衣服。何炯甚感落寞。他什么时候想过,自己的衣服竟然能塞满一柜子呢?

四达饭店派何炯去参加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培训班,由北京武警部队举办,内容为保安实务。何炯渡过了一生中屈指可数的精彩时段。模拟抢救人质,实弹射击,突击式的驾驶训练,他的表现甚至让教官都不禁发出一声自愧弗如的叹息,理所当然地成为最佳学员。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变化实在是太快了。
全球个人电脑工业蓬勃发展,热浪连连,表现在中关村,就是大大小小的配件市场的兴起。兴业大厦、宇海大楼等高级写字楼都辟专区改建为配套市场;四达饭店也组建了一家四达科技贸易公司,总经理顾长林亲自挂帅,将旁边一座配楼改为“四达电脑城”。那里的保安工作,当然交由何炯负责了。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春天。何炯不会忘记他第一次跨进四达电脑城的感受。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满是噪杂的声响,四围琳琅满目,人们的目光都如宗教信徒一般狂热而执拗。象他不明白食品超市为什么光饼干就有上百个品种,他同样不明白那些样子丑陋的电路板一模一样,价格要差上好几百块。不过,他还是那般的尽职尽责。有时顾客与卖主发生争吵、推搡,他赶去平息争端,执理甚公,事情就得到了很好的解决,还不乏双方化敌为友、热情握手的激动人心的场面。何炯迅速就在四达电脑城落下了极好的人缘。

四达饭店总经理顾长林比以前更加频繁的请一些人来四达饭店吃饭,每每不忘让何炯坐陪。有一天晚上的客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个公安,与何炯在保安实务培训班里是同学。席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何炯意识到又要有一些事情发生变化了。
第二天何炯就被顾长林叫到办公室。顾长林递给何炯一支烟,劝何炯不喝酒也得抽点烟,这是个老话题了。何炯直截了当:
“顾总,有什么吩咐,你就直说吧。”
“小何,与你共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以说,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我问过这里的很多人,都说你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人才,”顾长林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现在中关村发展相当快,机会也非常多,谁能抓得住,谁就可以发大财。”
顾长林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眨一下,神情甚是专注。
“咱们电脑城里的货,大部分都是从深圳进来的走私品。”
“配合派出所的,去抓那些走私贩?”
“不,不是。我前些日子,也就是你去昌平培训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吉林,看了看老爹老娘,顺便谈成了一个生意。”顾长林把声音尽量压低,身子往前俯了俯,“与朝鲜人合作,咱也干他妈的几把!”
不容何炯有所表示,顾长林继续说道:
“北朝鲜的走私大户都有军队背景,他们的货价格又低,又保真,与他们做生意,好处多多啊。”
“韩国的内存、显示器;日本的笔记本电脑、台湾的主板等等,在中关村,甚至是全国市场,都是紧俏货。他们的路子,广得很呢。”
顾长林说着递过来一页纸,上面是一长串名单。
“我直到前些日子才把这些关节打通。我想请你来帮我直接看着这件事情。你今晚动身去长春,明天晚上去通化,去见一个叫朴立昌的人。”
何炯没什么选择。当他受命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顾长林加了一句:
“保密。即使是你女朋友华静,也不要透露出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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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炯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墨镜的。无论是什么季节,白天他总要戴上墨镜,镜片大得出奇的那种。他喜欢透过墨镜的镜片看世界的那种感觉,平添了几分朦胧,亦有些许黯淡。戴上墨镜能使自己显得高深莫测,何炯也的确是高深莫测。何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神。每个人的眼神都会泄露很多秘密。而拥有太多隐密的人,往往不堪生存的重负。
与此同时,何炯的胡子开始疯长。唇上,下颔,两腮,日复一日。每天晨练完毕,何炯会在卫生间里面,让华静送的三星牌电动剃须刀轰鸣许久。他也开始喜欢一些意境空旷、苍凉的流行歌曲,如《我是一只小小鸟》,《水手》,以及《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与这个时代无数的青年一样,快餐一般的流行文化聊胜于无,却也清晰至极,在他们的心理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
何炯觉得自己变了。有空的时候,他或者看书,要不就是在镜子前面,长久地凝视自己。有时候他觉得那张面孔陌生已极,有时候,却如同四围的空气,空气中寂寥的水分一般自然。何炯有一种预感: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我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顾长林的走私配件价格低廉,质量特出,在中关村受到了普遍的欢迎。销售商们都努力压抑自己的笑容,构成了中关村整体的暧昧表情。只有顾长林的笑一如既往,发自内心,形诸于面。这个何炯,真是太能干了。每个月都能够平安无事地,从中朝边境押来三大卡车的货。即便有一些小小的不合谐的音符,何炯也能凭着自己对危险的预见性的洞察,每每化险为夷。
何炯与华静的相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何炯工作很忙,华静临近毕业,开始四下里忙着找工作。他们不约而同,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一些事情,相处之即语言无多。爱与生活本身一样,成为一条前途未卜木然延伸的道路。
已经是一九九六年的春天了。

一天晚上,何炯与华静一起散步,来到了兴业大厦附近。傍晚的中关村还算清静,三三两两的人群,漫无声息的漂动。他们身下是潮汐稍止的欲望的海洋。不远处高竖的广告牌以单调的切换方式喋喋不休,维持着一种空洞的诉说。倏来倏往的汽车也仿佛悄无声息,红灯乍闪的时候缓缓而止,绿灯初现则蠢蠢欲动。
又有什么要发生了。你看,这气氛有点儿古怪。何炯轻轻对华静说。
果不其然。随着数声喝骂,兴业大厦的一侧冲出一伙人,前面有两个人落荒而逃。在距离何炯与华静十几米的地方,那两个人被扑倒了。自然是一阵拳打脚踢。
又是他们。华静的语气冷冷的。“他们”泛指长期以来在中关村出没,靠种种非法行为来谋生的、来自中国广袤无限的农村大地的人们。华静为什么就不能把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呢?生存的方式有许多种,目的一致,自无高下之分。何炯想。
被打的两人发出一阵阵惨叫,间或是几声绝不屈伏的咒骂。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对了,是根哥与小三!
何炯一个箭步弹射过去,推开外围两个气喘吁吁的壮汉,扶起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是根哥吗?”
“何炯?”小三先认出了他。小三曾提到过要坚持说家乡话,因为不能“忘本”。而现在他说的是乡音浓重的普通话。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为首的一人身高马大,东北人。
何炯伸手为小三抹去脸上的血迹,仿佛身边那些虎视眈眈的东北人都不存在似的。
“你感觉怎么样?”何炯问根哥。
“还好。”根哥也说起了普通话。
有人硬扳着何炯的肩头。何炯拍了拍肩头上的那只手,非常欣慰地对根哥与小三说了一句:那就好。然后猛然下蹲,一个背摔,将那个家伙扔在一辆三轮车斗上面。
那群人腾地退开两步远,慢慢聚成框形,将何炯三人围定。何炯站在中央,两手下垂贴于身侧,斜眼打量着两边蓄势待发的壮汉。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象一匹嗜血的野兽,看到飞旋的血影。伴随着这种兴奋,四围杀气渐长,直欲将此融融春夜化作寒冬。
僵持了只有一分钟。为首那人说了一声:
“走吧。”
华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觉得没有安全感。何炯是个危险的男人。尽管末了一场虚惊,她仍是心有余悸。她草草向根哥与小三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急急忙忙回家了。

自从何炯失踪以后,根哥与小三他们的队伍,完成了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座建筑,就无事可干,回了安徽老家。几个月以前,他们随着一股潮流,又一度漂回到这个都市,开始在中关村贩卖盗版光碟。那种游魂般的贩卖方式。起初是在宇海电子配套市场门口,被人驱赶到兴业大厦电脑城,结果头一天就被这里势力强大的东北人袭击了。
关于盗版光碟,何炯早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情。与走私配件一样,何炯觉得这同样无可厚非。有人需要,就要有人去提供,就这么简单。正版软件毕竟是太贵了。很多人买台电脑已是将裤带勒得紧紧的,不可能再花一台电脑好几倍的价钱,去买几套无形无色又无味的软件。
“他们太凶了。太霸道。”根哥哕然无语。
“你们来四达电脑城吧,那里的场子是我罩着的。”何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兴业大厦:我们三个人与这里的渊源,比那帮东北人深多了。这里应该是我们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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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办法跟一个不法分子呆在一起。”华静显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我想过我们会相处一生,但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钱,钱对你来说,真的是那么重要吗?”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钱。”何炯的语气不象是在分辩。
“你就是。你快成香港黑帮电影中的老大了。争地盘,打架,做不法生意,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下场?”
那个溽热的夏夜。那头惊慌失措的小鹿。三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我会对你好的。朴立昌秃鹫一般的眼神,沙哑的嗓音。从通化到长春,崎岖不平的山路。卡车无休无止的轰鸣。我会有出息的。深深的愧疚无日或免。我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我没有时间想。何炯蓦然觉得头一阵刺痛,仿佛华静的话语变成一条条尖利的冰锥,从他的身体洞穿而过,锉走片片血肉。
华静,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走吧。

华静决绝的背影没有给何炯带来多大的伤害。那更象是一个解脱。华静从他的生活中猝然而逝。如果还有一些令人失落的空白的话,那就让这个不算事业的事业来填补吧——盗版光碟生意。
何炯从事这项生意,最初目的真的不是为了钱。他只是想替根哥与小三他们做些什么:帮他们找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地方,向东北人、河南人寻仇,仅此而已。小三向何炯说起过盗版的一本万利。何炯不是为了钱。而从那以后,金钱就渐渐地在何炯身旁聚拢。何炯仍然属于一头被简单的理由征服的野兽。宿命在这里没有任何暗示。
何炯很久以后才明白:中关村应该感激他们。做为一个由形形色色的群体共同生存的区域,中关村的生态环境远未健全。那么,我们就来做这个生态金字塔的坚实的底层吧,象大厦的地基一般,无论风雪雨霜,岿然不动。
是的,有了何炯他们,中关村的生物链,才艰难地合拢,成为名副其实的链状。中关村的人潮人海车水马龙,至此才真正地象了个样子。

与顾长林的谈判是艰难的。长袖善舞的顾长林,面对固执的何炯,似乎有点溺爱。经过良久的沉思,他答应了何炯的要求。他另派人来经营从通化到北京的黄金路线,而何炯,借用顾长林的小部分资源,开始了他的商人之旅。
“再机灵点儿,路还长着呢。”顾长林不无惋惜。

确切说来,何炯是个盗版批发商。他与东莞、唐山、塘沽、沈阳等地的光盘制造商迅速就取得了联系。没到一个月功夫,就形成了中关村事实上的盗版光盘垄断性质的供货商。不过是几次私下里的会谈,也不过是一两次大打出手。以前踞守着中关村一隅的河南人与东北人,逐渐成为何炯的追随者,四达、兴业、宇海……都成了何炯的地盘。
“要光盘吗?”何炯在中关村的大街小巷,会碰到向他兜售光盘的人。何炯一律友好地笑笑:“对不起,不要。”他们都不认识何炯,这无所谓。在何炯这个严密的体系里,他们只是体积庞大的章鱼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触角。他们让中关村的大小街道更显繁华,更趋鱼龙混杂。政府如果要对这个群体有所举动,自会有内线报于何炯知道。这些消息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直达章鱼丰富的神经末梢。而每当此时,何炯会想象到,中关村的街头,会突然变得多么萧条与寂寥。

何炯也开始玩电脑了。是那些画面绚丽多彩的电脑游戏吸引了他。他深迷其中。除了每月一次的进货要花费几天之外,他大抵都在电脑前面,在一个又一个风格迥异、各有信条的虚拟世界里流连忘返,欲罢不能。玩《仙剑奇侠传》的时候,他会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柔情而黯然神伤几欲堕泪;玩《抗日之地雷战》,他会对那惊妙的设计、层出不穷的地雷战术叹服不已。《雷神之槌》之类的血腥与暴力仅乎更对他的路子,而《三国志》一类为了征服天下而绞尽脑汁的策略类游戏他也由衷地喜爱。
不过对于游戏的热衷不是个坏事。经由游戏,何炯的电脑操作水平上升很快,也籍此认识了好多新的朋友,大多都是一些无聊、颓废,却又有着惊人才华的大学生。为了玩好一些英文游戏,何炯还特意去不远的东方外语学校补习英语。这一段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子,何炯其实过得最为充实。不过,何炯有时会想起华静。她怎么样了?中关村这样小,为什么我们竟然碰不到?可是,如果上帝真的慷慨地赐予那么一次邂逅,两个人说些什么呢?那么还是不要碰上的好。祝她一路平安吧。我的一度惊慌失措却永远光彩照人的小鹿。不知道她是否还一如既往,收藏着那些记载着何炯英雄事迹的旧报纸?

电脑游戏也有腻的时候。与新认识的朋友一起打台球,去酒吧坐坐。何炯还是不能喝酒,可是他喜欢酒吧一类的地方。与他戴墨镜的理由相似,他喜欢酒吧时而昏暗时而陆离的灯光,总之什么在这里都朦朦胧胧。酒吧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的聚集地。
他开始吸烟。吸得很凶。在众多香烟品牌中间,他寻寻觅觅,最后选定了“骆驼”。骆驼是一种孤独的动物。他们在除了沙子以外一无所有的地方生活。

东方外语学校。同学与同学之间,好象都不熟悉。也没有熟悉起来的必要。大家聚集在教室门口,等待着又瘦又小、却拥有惊人美丽的美籍女教师Arlene Barber的到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外乎升职加薪、出国移民,何炯却只是想能更好地玩玩英文电脑游戏而已。所以,在千篇一律的具有危机感与使命感的表情中,何炯的好整以暇、漫不经心很引人注目。他也颇有闲心暗暗地观察他的同学们,从他们的衣着、语气与表情中,试着分析他们的来龙去脉。只是游戏而已。
“我操!”一个低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温润而柔性十足的年轻女声。这与声音所包含的内容,形成了多么奇妙的对比。行为艺术。何炯想起一个学艺术的大学生朋友提起的新名词。何炯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金黄头发的女孩,正在背包里焦急地翻动。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意思。他走了过去,问道:
“怎么了?我可以帮你吗?”
“教材没带。真倒霉!我操!”女孩抬起头茫然打量了他一眼,好象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所以并没有间断她急躁的翻动动作。何炯看到一支羽西牌唇膏,不止一次被她从一边翻到另一边,从另一边又翻回来。她的包不大,应该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没有教材的。
“等会儿吧,外教就要来了。她每节课都在坚持卖教材。再卖一本不就得了?”何炯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热心地建议。
女孩怒气冲冲地打量了她一眼,倒是停止了翻动。
“这样吧,我的教材总给你,我再买一本,行吗?”何炯觉得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如果是别的女孩的话,总会非常礼貌地回应一两句客气话的。而她没有。
“你有钱啊?”女孩愤愤不平,“啪”地一声扣上背包,抢白了何炯一句。“我操,真是岂有此理!”
“我是真心想帮你。”何炯很诚恳。
“那你就去买吧。”那女孩一把夺过何炯的教材,金黄色的头发猛然一甩,转去了人群的另一端。

外教Arlene一来,何炯先凑上去,买了一本教材。然后走进教室,紧挨着那个女孩坐下。那女孩白了他一眼,扭过头看着别处。Arlene老师的习惯是每一节课之前复习上一课的内容。
“刘亚蕾小姐,我们一起复习一下上一节课的对话内容,好吗?”
身边的女孩没想到会是自己,小声说了一句“我操”,站了起来,清脆地、抑扬有致地说了一句:
“OK。”
“How old are you ,Miss White?”(怀特小姐,你多大了?)刘亚蕾的口语说得很好。
“Twenty Six.”(二十六岁。)Arlene的回答相当认真。还简短地重复了上节课的知识点:最好不要轻易问女士的年龄。
“Have you married?”(你结婚了吗?)刘亚蕾回忆着上节课的内容,继续问。
“No,not yet.”(没,还没有。)Arlene答道。
“Do you have children?”(你有孩子吗?)刘亚蕾有点儿紧张,偷偷打开教材,瞥了一眼,继续问道。不过她的话音刚落,引来一阵轰堂大笑。何炯笑得最为开心,前俯后仰,直到Arlene老师说了句“Mr何炯,Stop it.”(何炯先生,不要笑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继而又相当夸张地一声大叫:刘亚蕾面色通红,在桌子下面,用尖尖的高跟鞋跟子,使劲地拧着他的脚面。
“Nooooo,I have no children.”(不,我没有孩子。)Arlene拖长了音调,很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下课后,刘亚蕾怒气未消,几乎是将教材掷还给何炯,封面上还不知什么时候画了一个红色的巨大叉叉。
何炯盯着她的眼睛,有一些迟疑,却还是大胆说了出来:
“一起去喝点什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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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昭仪 原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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